一辆敞篷货车疾驰而过。几个酒瓶从车里飞出，狠狠砸在了路边几位少年的脚边。车上传来不堪入耳的谩骂。而路边的少年虽然面色青白，但都强忍住并未发作。在1988年的博伊西市青少年圈子里，如果没有穿上牛仔夹克，戴上牛仔兜帽，就会受到所谓“牛仔竞技队”的无端敌意。这群因热爱聚集在一起的电脑发烧友，并非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马克斯·巴特勒站了起来。宽阔的肩膀和脊背让他看起来不像一位初中生。他镇定自若，仪表堂堂，一头直立的摇滚朋克硬发直直耸立。敞篷货车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几名少年提着拳头冲下卡车。他们的牛仔帽子显然太大了，导致他们跑过来的时候需要提着帽子才能看清道路。距离马克斯大概十米时，他们终于看清了站在他们面前人的魁梧身材。牛仔咽了口唾沫，慢慢向后退去。直到上了卡车，才再次传来他们气势汹汹地破口大骂。身后传来朋友们的欢呼，马克斯轻轻松了一口气。和身材不同，他的脸上尚带着挥之不去的青稚，因为紧张还稍微有些潮红。这位未来地下网络犯罪世界的主宰，把联邦调查局和犯罪团伙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维京”，流露出了属于青少年特有的胆怯与坚持。他回头对同伴扬起嘴角，这位将来被写入网络犯罪传说中的“冰人”，此刻笑容温暖纯真。在马克斯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他的父母就从凤凰城搬到了爱达荷州。马克斯的父亲是一位热心的技术迷，在博伊西经营一家电脑店。母亲是一位人道主义者，喜欢看一些关于自然界的纪录片，恪守严于律己的人生准则。在母亲的影响下，马克斯的生活观念也严谨有序。他不吸烟，不饮酒，不夜不归宿。他同样在父亲那里继承了对计算机的酷爱。琳琅满目的机器伴随着马克斯成长，他八岁时就开始用BASIC语言编程。在那时，人们评价马克斯“性格温和，待人友善，聪明伶俐。”在同龄人中身材高大的他还常常充当团队的保镖，保护同伴们不受那些坏孩子的骚扰。改变发生在马克斯14岁时。父母突然离异，让平静的生活如同被打破的镜子般分崩离析。只有马克斯自己清楚这一切的影响。家庭变故使他悲痛欲绝的同时，也似乎促使他形成了一种双重人格——时而气定神闲，淡定自若，时而疯狂十足，偏执狂热。朋友们不得不时不时制止马克斯的疯狂行为。有一次马克斯用汽油绘制了一个奇怪的几何图案，点燃后静静站在中间，像一位中世纪的巫师，在布置什么神秘的仪式。朋友们吓坏了，他们冲着马克斯大喊，赶紧扑灭了火。而他本人却不以为意。在另一面，马克斯开始频频与学校管理人员发生冲突。换句话说，他开始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他打印出一些关于电脑知识的资料，在上课的时候当着老师的面翻看。他最喜欢的课上读物是一份名为《Phrack》的黑客电子杂志，他了解到电话公司电脑系统的脆弱性，和对世界各地机房中大型机、小型机的剖析。跟随家用电脑共同成长的马克斯，开始尝试指尖的力量。BBS系统上多了一位“马克斯勋爵”。“勋爵”对电话线路入侵进行了深入研究，顺便找到了几个“免费”的长途代码。这导致了他和联邦政府的首次冲突——特勤局特工找到马克斯，向他出示了电话入侵的证据。因为年少，他并未受到指控，但特工警告他下不为例，在惹上真正麻烦之前改邪归正。马克斯信誓旦旦做出了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再惹是生非。他做出保证时的心理活动已不可考证。但就在做出保证当晚，马克斯便和自己朋友一起溜进学校，在墙上乱写乱画，把灭火器从三层窗户喷到楼下台阶上。他还带走了各种各样的化学品，把他们掩埋在了后院。虽然在母亲的运作下，马克斯转入了一所天主学校。但此时的马克斯早已无法将心思投入在学习中。他读到一本玄幻小说，里面讲到一位虚弱的白化病患者在得到一把呼风唤雨的魔剑后，变成了强大的国王。到了大学，马克斯毫不犹豫申请了计算机科学专业。这显然为他入侵计算机铺平了道路，他拿到学校的大把教职工账号，随意出入管理人员的邮箱，在机房一呆就是几个小时。然而，网络带给马克斯的也并非全是好消息。自己中学时认识的女友艾米在网上常常与多位他不认识的男人聊天，为此他怒火中烧。他要求艾米从此不再登录虚拟世界，但艾米表示拒绝。两人开始频繁吵架。在与艾米的通话中，他常常表现出分裂的症状。一开始他通常彬彬有礼，但逐渐变得自怨自艾，甚至出言恐吓，最终怒气冲冲地挂掉电话。终于，在艾米提出分手后，他一怒之下闯入了艾米的房子，询问情敌的信息。情绪激动下，还把艾米一把推倒在了地上。几天后，马克斯看到艾米和情敌并肩走在街头。妒火中烧的他猛踩油门，汽车在二人身边疾驰而过，风声呼呼作响，艾米二人吓的满头冷汗。艾米的父母对女儿的安全忧心忡忡。他们报了警。在艾米的添油加醋下，1991年5月31日，地方检察官判决马克斯入狱5年。法官后来承认，马克斯犯下的错误，依据法律本该在县监狱监禁仅仅60天。1995年，马克斯获得假释。高墙之外，他的朋友们早已读完大学，拿到学位，开启前程似锦的职业生涯。出狱那晚，马克斯攥着自己的判决书，呆坐了整整一夜。对美国司法制度的仇视，此刻被种下了一颗饱满的种子。他在西雅图谋得了一份计算机相关的职位。但工作只占用他的一小部分时间，他整天整夜泡在名为IRC的网络聊天室中。那时IRC已经遗落在时间潮水之后，还活跃其中的要么是铁杆极客，要么是声名狼藉的骇客。马克斯为自己取名“幽灵23”。23是他的幸运数字，而且在《易经》中代表混乱的卦象。“幽灵23”很快通过自己出色的电脑技术赢得了拥趸。他发现了一台不设防的FTP文件服务器，将其变成了一台盗版文件储存器，供自己和线上的朋友们使用。然而，不正常的宽带流失让这一切在不久后败露。马克斯被炒了鱿鱼，再次名声扫地。这仓皇的过去像一只挥之不去的苍蝇。马克斯需要彻底摆脱这一切。他决定在硅谷重新开始。为此，他特意取了一个新名字：维京（Vision）。这个名字来自于他在监狱创办的电脑科技杂志《Maximum Vision》，他认为这名字充分体现了他的抱负与乐观豁达。汽车后视镜内，西雅图灯光明灭，渐行渐远。马克斯在心里对自己说：饕餮庄园是一栋坐落在牧场的别墅。一个通风的房间里有室内烤肉架，厨房四季都沐浴着阳光。书房被改造为电脑实验室，里面摆放着许多电脑游戏用来消遣。有程序员将浴缸搬到房子外的草地上，听着虫鸣，在星空下沐浴。这里是马克斯的新起点。庄园属于一家新创业的硅谷游戏公司，既是宿舍，又是办公地点。马克斯对这一切喜爱极了。他卖力工作，乐于助人，堪称“洗心革面”。一切仿佛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一天夜里，马克斯结束工作，他出门躺在草地上，头顶星辰明灭。但正当马克斯觉得，过去的一切都已经与自己一刀两断的时候，麻烦再次找上门来。因为那台盗版文件储存器被软件出版协会知晓，他们提交了一纸30万美元的诉讼。新闻稿中，协会声称：“这是对那些侵犯了版权又不怕处罚的互联网用户的警告。”像是上帝开的一个愚蠢玩笑。马克斯仿佛看见自己刚得到的稳定和满足又要在指缝溜走。他愣在了原地，连司法人员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绝望之中，软件出版商协会像不经意般抛出了一棵救命稻草：如果你愿意成为联邦调查局的内部线人，你所做的一切我们可以不予追究。克里斯是联邦调查局计算机犯罪防治小组的一名年轻特工。他向马克斯介绍了他的计划：马克斯需要在地下网络世界中穿行，并检举那些真正具有威胁的罪犯——网络诈骗、恋童癖等等。那些只是游戏般入侵的黑客不再是他们的目标。1997年3月，马克斯有了一个新的代号，“均衡器”。他先是为联邦调查局介绍了病毒编写、盗版软件和电脑黑客圈子，又弄到了一份盗版AutoCAD软件。联邦调查局奖励了他200美元，发票上有他的代号。生活仿佛对马克斯张开了温暖怀抱。一次舞会上，他遇到了20岁的基米。基米舞动起来，让人感觉身处巴西部落的篝火晚会。马克斯对她一见钟情。他邀请基米共进晚餐，但准备却不充分，两人只得就着薄荷甜酒吃削成薄片的曲奇面团——神奇的是，两人吃的出奇开心。饕餮公司不久后因为资金问题解散。但马克斯在圈子里声名渐响，他又加入了另一家专为大公司做渗透测试的公司。这正中马克斯下怀，因为这份工作包含了马克斯最喜欢的两个部分——一是黑他个天昏地暗，另一个则是写报告。专心致志的天性，让马克斯在面对挫折时从不气馁。他连着几小时攻击客户网络，频繁更换攻击方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马克斯都保持着百分百的攻击成功率。工资水涨船高，生活越来越好。不久后，在华盛顿州一所大学的教堂内，随着一声庄严宣读，马克斯和基米正式步入婚姻殿堂。马克斯一身无尾礼服，基米身披洁白纱裙。两人在亲友的注视下深情相拥。此时，马克斯出狱刚好三年。他似乎拥有了一切：挚爱的妻子，前途无量的白帽黑客工作，一个舒适的家。阳光洒在教堂房顶。而就在不远处，太平洋西北岸的天空中，隐隐有暴风云翻滚涌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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