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已经火爆了一年,但差点空虚至死。好消息是,它也正进入稳定的探索期。面向这个不确定的未来,城市空间与人将产生怎样的新型关系?每个普通人如何制造最具有想象力的创新?元宇宙又将怎样落地填补缺失的温情?
全球知识雷锋和数字潮牌爱范儿首次开启将广州搬进虚拟宇宙的城市拓建计划:广宇宙 Vastverse,向全世界邀请共建者,同时启动「广宇宙系列专访」,和走在前头的创造者们追寻问题的答案。
欢迎进入「广宇宙系列专访」第二篇:爱范儿对话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艺术与科技方向教授、某集体 ART+TECH 创始人费俊。
元宇宙正成为一种艺术奇观。
感官开始不受控,声光电砸在身上如幽灵。天价像素头像滑屏而过,逝去的爱人在荧幕前复活。诡怪的符号等待观众洞悉它的秘密,欲望在虚幻的触手上无限沉溺。直到最后,观众必须得寻找自我的位置,定义存在的意义。
图注:《变压工场- 幻境 2099》
元宇宙也留下一次次技术残局。
就像炫技的游戏预告片终归要见人,迎合精英想象的新兴媒介变成烂摊子。人工智能没能成为感性物种,植入芯片没带我们去另一个宇宙。网红沉浸式体验复刻成灾,取不掉 VR 眼镜的数码迷就像「蜗牛人」。意外之处又在于,技术颠覆生活的那一天,可能没有任何预告。
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艺术与科技方向教授、某集体 ART+TECH 创始人费俊就走在这场艺术和技术交织的前端。
他一直在突破艺术和科学的混合场域不断实践,认为元宇宙会给艺术带来最具有想象力的部分。越来越多普通大众正走进他打造的多媒介、多场景作品之中。
尽管所有人翘首以盼的那个元宇宙还没来,但可以先把元宇宙的那些身份标签去掉。费俊认为人人都能成为元宇宙的建造者,打开人和人、人和社会、人和生态之间即将出现的新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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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元宇宙背景下,您觉得艺术家会「科学家化」吗?
A: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我倒不觉得这个角色会「科学家化」或者「技术化」,艺术家也不一定非得学技术、跨学科地协作。
我们之所以这么重视讨论艺术和科技之间的关系,是因为技术已经是当代文化重要的特征之一。我们一说艺术中的科技,好像就是指新兴科技,如人工智能、区块链等等,但其实艺术最早也是一种技术,比如青铜器既是艺术品,也是当时冶炼技术的「黑科技」,只是工业革命以后,学科分野导致艺术和科学之间的交互减弱了。艺术和技术其实一直有融合和交集。
与其说我们转化了一种角色,不如说是又回到了原本艺术工作的逻辑上去了。
Q:您有着艺术家、教育者、品牌创始人等多重身份,您认为普通大众、企业、艺术家,甚至科研人员,能以怎样的角色分别参与到元宇宙大潮中?
A:我觉得所谓的不同身份,原本就只是一个身份,只是我们今天的社会结构,把这些身份划分成了不同标签,在我看来这些身份有一个共性——他们都是一个创作者。
无论你是学艺术的,还是学工程的,工作的核心其实都是创造力。我之所以有这么多身份,和个人的选择有关,但其实并不独特。我更愿意用一个朴实的方式来描述自己,就是一位创作者。
我在学校的工作更偏向天马行空,或者说,是一个以「务虚」为核心的工作。这个时代实在太缺少「务虚」的工作,我们都太务实,太急功近利了。
图注:费俊作品《瞎走》单屏录像
Q:「务虚」的工作在元宇宙有什么新作用?
A:拿我的教育工作来说,「务虚」可以让我们用艺术+科技去思考、预见未来、为未来做一些原型。也许这些原型永远都不能实现,但这样的思考、构建是有价值的,它不能用世俗社会的经济标准去衡量。
一个社会如果没有一群「务虚」的人来思考一些今天看来似乎不落地、不现实的想法,这个社会就很难往前推进。
我想艺术之所以存在,它的核心价值就在于可以某种意义上基于现实,又在现实之上来思考未来或超现实的一些问题。
对我来说,教育者的身份提供了可以更加自由、更加独立去思考我们今天的生活、生命、生态的可能性。
同时,我作为艺术工作者,又使得我可以把在教育领域里新的思辨和认知,通过一种「具身化」的方式实践出来。
图注:费俊作品《有趣的世界_装置二》互动影像装置。
Q:这么多元的身份特征似乎不具有普适性。
A:我很幸运的是,在这种已经被社会结构化分工的缝隙中,还能找到自己穿越这些缝隙的路径。
我不认为这是一种新突破,我只是试图在找回一个更完整的人本该有的天性。它其实是一个寻回的过程,不是创造的过程。
作为一个有创造力的完整个体,思辨能力、创意能力和技术能力原本就该是一体的复合能力。
认为学理科的人天生就该缺乏审美,学文科的人不用掌握技术,我觉得这种认知是狭隘的,这是工业革命时代留下的某种惯性思维而已。这个惯性随着文明的推进必然会被打破,因为创造力是一种跨学科的复合能力。
Q:面向未来元宇宙的创造,我们需要掌握怎样的能力?
A:我们会从三个维度带领学生来建构自己新的复合创新能力:意识提供的创造能力,科技提供的技术能力,哲学提供的思辨能力。
这三种能力在一起共同生效,使得我们不会单层化地用产业性的思维去思考技术。它能产生一种新的复合性思维和创造力,在我看来这是一种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并为这个世界带来新认知、新创作的「元能力」。
图注:「我们¹人类²在³火星⁴」线上策展项目,分别为胡帅作品《Islands》、邱宇作品《未知文明的旗帜》
Q:元宇宙创作空间似乎天马行空、无所顾忌、毫无限制,您眼中好的元宇宙艺术,有怎样的基础标准?
A:实话实说,我觉得元宇宙还是一个没有真正实现的「技术媒介」,我们今天很难真正意义上说有元宇宙的艺术作品,只能说有一些探讨未来的实验性实践。
当代艺术的价值,也不能用元宇宙的技术标准来评判。
但我觉得任何新的可能性对艺术来说都是重要的营养,我们与其用技术标准去衡量它,不如用它所打开的想象力去评判它。
既然这还不是一个已经标准化、模式化、操作系统化的元宇宙,那么每个人都应该有能动性地去想象和塑造他所认为的「元宇宙」形态。
这里面有大量的科学家和艺术家的想象,也有一批跨学科创作者的想象,这样的想象是有价值的。某种意义上,它不仅在帮助我们规划未来,甚至已经成为了未来我们建构元宇宙的某种原型。
图注:费俊作品《姿态云_姿态墙》互动影像装置。现场观众与「姿态墙」的互动被突感装置实时地捕捉下来,绘制出一幅幅动态的姿态画像。
Q:可以聊聊您正在探索的「共建」元宇宙吗?
A:过去的传统艺术,观众是在美术馆里,和作品是一种「膜拜关系」。今天的艺术在互联网中成为复制性的艺术,观众可以在任何屏幕上看到,这不仅扩展了它的欣赏终端,还给艺术注入了一种新的活力,让更多人可以去和作品「发生深度关系」,甚至可以参与到作品创作中。
在 web3.0 时代,当数据可能成为一种资产的时候,这种变化就不仅仅是技术的变化,它既是艺术在当代文化领域新的延展,也是这个技术化社会中新的艺术生产方式。
艺术有可能拓展为更加公众的艺术,更多地引入和公众之间的深度关系,公众不仅仅是一个观者,还有可能成为一个作者,普通大众都能通过艺术创作,实现自己的精神和文化价值。
所以今天艺术作品也不应该仅仅是个体的表达,还可以是群体的表达,只有这种多元的表达汇集在一起,才能够对应我们这个时代的多样性和复杂性。
我对如何用艺术与科技的方式来激活公众的多样表达十分着迷,这也是我的很多作品在努力探索的方向。
图注:费俊作品《预见:有趣的世界》互联网参与式艺术项目。作为 2019 年威尼斯双年展参展作品《有趣的世界_装置一》的延伸项目,《预见:有趣的世界》由英国非盈利机构 Invisible Dust 委托创作,邀请了来自世界各地的 13 位联合创建者通过艺术家开发的艺术应用联合创作每个人的 「有趣的世界」,让我们能够更有效地观察和探究当下人们对「不确定性的未来」复杂和多样的世界观。
Q:也就是说,人人都能成为元宇宙艺术家?
A:今天的艺术中当代性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如何和更广泛的公众发生深度关系。
约瑟夫·博伊斯很早就提出了「人人都是艺术家」的观念,但当时只能在精英领域生效,今天互联网让人们更容易参与到艺术的核心活动中来,尤其 web 3.0 可以去通过经济系统去打造数字资产,这种价值系统本身就会激活更多具有艺术创造力的活动。
它的意义不仅仅针对于精英化的艺术创作,好像你有了一个销售数字艺术作品的渠道,可以更容易去售卖自己的作品——这个意义被过于放大,遮蔽了它背后激活创造力的部分:我们能够通过这样一种新的、无论是 web 3.0 或其他新技术,让创造力成为一个日常化的活动,一个可以让更多公众获得某种存在感的活动。
图注:费俊、许晨阳、刘正奎作品《情绪几何》互动装置。作品邀请观众在互动装置的暗箱中触摸几何模型,触摸的情绪会通过心率等生理数据采集设备记录并计算出来,这些情绪数据会按照三种气质类型影响与之相匹配的初始几何图形,生成一个个「因人而异」的情绪化的几何图形,并最终通过自动粉笔机械装置绘制在黑板上。
图注:费俊基于原作打造最新作品《情绪日志》,让表达个体的日志和互动装置记录的心率图案结合,主观和客观一起形成一种新的记录感受的方法。
接下来费俊打算尝试用 web 3.0,把它变成是一个可以让每个人创作情绪艺术作品的平台。人人都可以认养一颗自己的情绪种子,选择家养或散养。
家养,就是不断地通过手机的日常对话来抚养它,它会像一个小鸡一样从蛋壳里面慢慢生出来。
散养,它就变成「走地鸡」,出去会碰到不同的朋友,和不同的情绪交流,而且受到它们感染和影响,当它回来的时候,你不仅会发现它在发生变化,它还带回来很多人的情绪因子,以及情绪背后传递的信息。
我们希望《情绪日志》这个作品能通过 web 3.0,实现艺术作品更普惠的价值,让每一个人把自己情绪变成艺术作品,这种情绪社交本身又成为了一种基于情绪的艺术疗愈,为了产生广泛的社会效应,这样的作品必须在互联网上利用区块链、元宇宙这样的技术,实现让所有人成为联合创作者,才能够真正生效。
人们将用自己的情绪和社交行为,共同创作一个艺术作品。当一个情绪和越多的情绪进行交流,它就越可能产生一个更稀有的作品,也就意味着它的市场价值会更高。
换句话说,我们想做的事情,恰恰是利用今天的「元宇宙技术」,去实验如何让艺术更深度地介入到公共视野,这可能将会成为这个时代的一种新型的、具有心理疗愈作用的「数字药」。
Q:我们真的需要另一个和物理世界平行的虚拟世界吗?
A:很多人认为元宇宙就是一个平行宇宙,我其实不太认同这个观点。
他们所想象的沉浸式,还有产业里面经常谈论的数字孪生,其实概念是依然基于把物理世界数字化,复刻到另外一个平行世界。
或许对于产业来说,它是一个很有想象力的概念,但对于创作者而言,它其实没有想象力,只不过是数字化的一个物理实践而已,它的建设性是非常有限的,最多是我们迈向新世界的一个基础设施而已。
Q:元宇宙和现实世界应该是怎样的关系?
A:我个人认为它应该是一个和现实世界深度纠缠的混合世界,一个虚实共生的世界。它不仅仅是把物理世界 1:1 进行复刻,同时还应该是想象世界的一个起点。
我们要去思考在这样一个没有空间限制的世界,建造什么人类曾经没有能力建造的世界,我觉得这个意义至少对于艺术家的创作是更有价值的。
图注:费俊x某集体 ART+TECH 作品《时间没有开端,空间没有边界》
Q:这个新世界的建立,会影响我们在物理世界的生存感知吗?
A:今天的信息化时代,我们和物理世界的关系其实逐渐被隔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分裂。我感同身受地体会到,我们获取的信息越多,离真相的距离就越远;我们在互联网时代认识的朋友越多,与他人的关系就变得越疏离。
信息化并不能带来人与人之间更深入的链接,它可能是一种泛化的链接,这种链接某种意义上削弱了我们和物理世界之间原生的纽带关系。
我常在想,假如数字技术所营造的虚拟世界注定会让人类与物理世界的关系更加割裂,我们是否可以反向去思考,通过元宇宙这样一种技术,去重新链接人和物理世界之间断裂的关系。
这是我一直以来通过艺术实践探讨的问题,我觉得这或许是元宇宙带来的新的可能性。
或许这是一个徒劳的忧虑,但我觉得它是一个有意义的忧虑。
图注:费俊作品《飞鸟集》互动影像装置。《飞鸟集》是一幅运用中国宋代花鸟画视觉语言再造的数字花鸟长卷,长卷中富于文人画精神的自然图景会随着季节和天气的变化而实时演变,由此赋予了作品一种生命感,令画卷成为了大自然的诗意镜像;画面中形态各异的飞鸟意趣盎然地与现场观众互动,亦让作品成为了人与自然的交互界面。
Q:元宇宙真的是拉近而不是拉远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吗?
A:试想一下远古时期,人类没有语言、没有这些新技术之前,彼此并不是没有交流,我们通过身体同样可以表达自己的情感。但今天我们拥有了文字和各种数字化沟通手段,却丧失了很多身体和这个世界沟通的能力,我们对于生命、生态的感知能力都逐渐被削弱。
我经常会思考一个在我看来非常底层的问题——今天所有信息技术好像解决的都只是信息传达的问题,但一个人去感受世界、感受一个人,不完全是靠信息传达,也不完全是靠视觉和听觉,当你在一个场地之中,你的身体和场地所发生的关系,至少在今天没有办法通过信息化和互联网完全模拟复制。
身体的能量、环境的能量,其实也是生命之间相互交流非常重要的一种方式。
图注:一个新的科学研究,进一步佐证了费俊的感受。研究发现其实两个有恋爱关系的人第一次见面,如果双方有强烈好感,会产生一种菌群的化学反应,然后反馈给两个人。这个事情说明我们对自己认知本身是有局限性的,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不仅基于语言、视觉、可见的符号化的东西,它其实还有很多深层次的身体能量场域之间不可见的交流。
所以从个人角度,我并不希望元宇宙是另一个更虚拟化的世界,好像我们有了一个更理想化的、可以逃逸现实的空间。
在我看来,它的积极意义恰恰在于,一个虚实共生的元宇宙世界或许能帮我们更好地找回人和世界断裂的关系。
这种关系既是我们和自然界久违的一种敬畏关系,也是人和人之间曾经被信息化破坏的、身体与身体之间的一种交流关系。
我试图用一种比较建设性的乐观态度去预见元宇宙带来的新价值,当然这似乎并不是产业界主流的观点。
图注:费俊作品《睿 · 寻》,在威尼斯水城的影像里搜寻并体验艺术家「移植」在当地桥梁上的来自中国的 25 座桥梁。作品所展现的,既是文明的相通性,也是地域的差异性。
Q:这和我们大赛以广州探索元宇宙的方向不谋而合,您怎么看元宇宙的在地性?
A:我们曾担心全球化会毁掉在地性,也担心互联网这样的跨地域、跨文化技术会消灭在地性。但今天我们可以确切地说:不必过度担心。
地理环境、气候环境、人们的生活方式沉淀下来的东西,只是「在地性」的一部分,今天的「在地性」是全球化、互联网等综合要素影响并共同构建的,元宇宙也会是其中之一。
我们并不会因为和另一个地域的人通过互联网交流,就没法保存自己的文化属性,它反而会转化成一种新的在地性:全球化语境使在地性的挖掘不再仅仅聚集在某个地域上,而能让一个非常小众的地域文化,共享给更多跨地域、跨文化的人。
从古至今都不存在绝对意义上的在地性,它永远是一种与他者之间建立起来的相对独特的存在。
图注:费俊去年在武汉在地创作了一件互动装置作品《水曰》:观众可以通过岸边类似传声筒一样的装置,向与湖水「交谈」或倾诉任何私密的想法,而水则会以其原生的语言(涟漪)来回应,就像是显灵了一样。这样的创作是典型的,通过场域来激发能量的作品。
Q:最后,您希望在这次大赛中看到怎样的元宇宙作品?
A:现在我们看了太多把物理世界的艺术作品搬运到元宇宙的作品,它就算是再好的作品,也不过是一个数字化的孪生而已。我觉得这样的作品其实是缺少创造力的。
我期待的作品是基于新的技术媒介,以及媒介背后新的文化和社会观念去表达,和我们创作的场域发生一些深度关系,同时要思考作品能否返回到场域产生反哺价值,在这种双向关系中产生一些新的、只有这个媒介和场域才能激发出的作品。
我觉得这种作品是有生命力的,它能够带来双向对话,当然同时我也期待这些作品能够拓展人们对元宇宙的想象,而不是在元宇宙还没诞生的时候,就试图去将它模式化、标准化,这是悲哀的。
图注:「我们¹人类²在³火星⁴」线上策展项目,李若菡作品《5A 级景区》
今天,当我们讨论一个还没有完全实现的东西,我觉得最大的意义就在于,你也可能成为它的建设者,而不仅仅是这个工具的使用者。
最理想的元宇宙,应该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元宇宙。元宇宙不是某一个宇宙,而是无数元宇宙的集合体。
我觉得这可能才是我心目中的元宇宙。
一个更多元的宇宙。
广宇宙大赛正火热征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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