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专业的骗保群体:投保一条人命,包赚46万
2021-03-15 12:56:02 Author: mp.weixin.qq.com(查看原文) 阅读量:137 收藏

作者 | 陈拙老友记
来源 | 天才捕手计划(storyhunting)
编辑:马修
插图:小茬子 娃娃鱼 大五花
大家好,我是陈拙。
最近看完关于两会的新闻,这事儿让我心里一紧——未来养老不能光指望社保,还要靠自己养自己。
 
就是老龄化加重,社保没钱了,让大家去买商业保险养老。
 
可是我很害怕买保险,就是怕上当,真出事了也赔不了。我甚至问过一个保险调查员孙不靠,他们公司会不会用拒赔的方式来捞钱?
 
孙不靠却说,他们根本不想故意拒赔,因为能靠这个挣更多的钱。因为广告效应,一笔巨款赔出去,反而会吸引来更多业务。
 
况且拒赔对他们来说还有安全风险。有一次孙不靠拒赔了一单保险,受益人就想炸死他。
 
保险公司的理赔部门负责赔款业务,挡人钱财,最容易得罪人。
 
2006年的一天,一个驼背的男人来到了我们理赔办公室,坐在会议桌边,也不说话。办公室没有人理他,大家在各自的工位上忙。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在那个男人的侧面,偷眼瞅着他。
 
已经有几分钟时间了,只见他一只手握着一次性杯子,嘴唇有些抖动。
 
似乎是忍耐到了极限,他一挥手打飞了一次性杯子,里面的水洒了一地,同时刷地站起来,猛地拉开外套的拉链。
 
他大声地说:“保险公司不赔钱,信不信我和你们同归于尽!你们看好了,我这个子弹袋里面全是炸药!”
 
01
驼背的男人叫孙喜风,他老婆死了,他是受益人,要求索赔。这个案子是我办的,拒赔了他,因为从一开始我就察觉到不对劲。
 
那是一年前,八月上旬的一天,我第一个来到办公室,还没有来得及打扫卫生,桌子上的电话骤然响起。
 
“死者于8月1日在家中睡觉过程中死亡。投保了公司的终身寿险,保费已交3万余元,身故保额46万。尸体已火化。”
 
电话里的女性声音,平静而干脆。
 
“你叫什么名字?和被保险人,也就是死者是什么关系?”我问她。
 
“我就是他的一个熟人,帮忙报案的,你告诉我需要哪些理赔资料好吗?”
 
我一边努力地猜测电话那头的女性是个什么样的人,嘴里一边告诉她需要什么材料,并希望她把事情的经过详细介绍一下。
 
对方却不肯告知,只留下一个家属的手机号,随后就把电话挂断。
 
这个女人引起了我的好奇,她似乎对保险理赔流程十分熟悉。
 
随后我立即进入系统查询,死者受益人有两个,一个是死者的丈夫孙喜风,另一个则是死者的父亲,而保单的业务人员是陈平方——都不是女的。
 
之后我把报案情况向部门经理做了汇报。经理听说保额有46万,有点紧张地说,这个金额是本地公司建立以来最高的,要重视起来,抓紧时间查。
 
我回到工位上,拨打业务员陈平方的电话,约他见面。陈平方如约来找我,说这一单业务其实是一个熟人介绍给他的。
 
这可不是一般的熟人,按照3万的保险费算,业务员收入保守也有1万多,十多年前在我们这个小地方算得上一单大买卖。于是我问他,这个熟人是做什么的,男的女的。
 
“女的,无业游民一个,家里有钱也不上班。”
 
“怎么会把这么大的业务介绍给你?”
 
“她说和被保险人也是熟人,具体细节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有业务不是坏事。”
 
又是女人、熟人,难道和报案电话里那个是一个人?我赶紧问他这个熟人的联系方式。
 
陈平方迟疑着,目光转向一侧,说:“她不愿意和保险公司打交道,有她没她你们都要调查。”
 
陈平方显然在阻止我见到给他介绍业务的人。
 
过了两天,我来到孙喜风的家调查,叫了几声,他走出了门。
 
第一次见到孙喜风我就忘不了他。他四十出头,皮肤白嫩,五官有点像梁朝伟,就是嘴唇略有点厚。更令人吃惊的是,他有严重的驼背,所以身高看起来最多一米六。
 
看着孙喜风这么严重的驼背,估计是干不了什么活,也挣不了什么钱。
 
孙喜风热情地请我进屋。他的房子相当老旧,墙外还能看到红砖。房间里没有地板,直接是水泥地。客厅里除了一个石英钟,看不到其他的电器。
 
他向我展示家里的贫穷,带我进了各个房间。卧室里除了床,老旧的床头柜,也是空空如也。厨房也是相当简陋,连冰箱都没有。
 
我很疑惑,这么穷的家,怎么能拿出3万元给一个人投保,就算有这个意识,这钱估计也得四处借吧。
 
到底是谁说服孙喜风做这样有风险的事?
 
02
案子的调查很不顺利。我虽然在孙喜风家附近打听到,他媳妇的肺一直有问题,大概能猜出是带病投保,但却一直没办法找到证据。
 
之后的一周时间,我走遍了本地所有二三级的医院,按照死者的名字进行病历排查,结果一无所获。
 
又过了三周,我使用肺炎,肺部肿瘤,肺癌的名称进行反向排查,仍旧没进展。
 
我不相信就凭孙喜风,能把事情做得这么干净。
 
我又想起被反复提及的那个“熟人”,决定查查她是谁。刚好来了一个机会,可以让业务员陈平方开口。
 
这天,公安局的一个法医朋友来保险公司找我,商量周末踢球的事。他正好来附近办事,穿着警服,开着警车。
 
我其实不喜欢坐在他的车上,那车后坐有专用盛放人体组织器官的箱子,天知道这会儿放着什么。
 
但我突然灵光一闪,迅速打电话叫陈平方到保险公司楼下。
 
没几分钟下楼后,我坐在车里看陈平方在四处张望。就在他不耐烦地摸出手机时,我从警车下来,老远地喊他过来。
 
我走到陈平方面前,离警车一段距离,对他说:“请你下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46万的那个案子公司肯定会细查,还会借助公检法的力量,我先给你打个招呼。”
 
陈平方略有点紧张地说,核实清楚对大家都好。
 
“另外,给你介绍的业务熟人,我问你不说可以,到时候公安问你我就管不了了。”
 
陈平方犹豫了,说容他想想,明天来找我。
 
第二天见面的时候,他告诉我,给他业务的熟人叫邓永蓉。我问他邓永蓉为什么会把这么大的业务给他,陈平方以有会议为借口,不回答,推托之后就走了。
 
看来事隔一天,这两人之间可能有过沟通。
 
我给邓永蓉打电话过去,电话响了好长时间才接通,从电话那头传来了我期待的那个声音,就是报案时的声音。
 
我客气地问,报案时了解太少,能不能详细说一下案发经过?
 
邓永蓉有些迟疑,只说自己对案情的了解也不多,听死者家属说人睡着睡着就没了,具体细节并不清楚。
 
我追问她,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我都说了,我们是熟人,没什么关系,他不过是看我做保险才找我帮忙报案的。”邓永蓉语气之中有些不敷衍。
 
但这一句话顿时让我警醒,试探地问:“你也做保险?在哪个公司做?”
 
邓永蓉有点察觉失语,不再多说。
 
我试图和她约个见面时间、地点。但邓永蓉拒绝见面,并粗暴地挂断,之后电话也不接。
 
03
我现在很清楚,孙喜风是被邓永蓉利用了。我的对手不是老实巴交的孙喜风,而是我的同行邓永蓉。
 
做保险理赔多年,我必须承认一件可悲的事情,这世上最懂骗保的,其实是保险业内的人,因为他们最熟悉规则,最懂漏洞在哪里。
 
当他们出手的时候,我往往措手不及。
 
我立马开始搜集邓永蓉的资料,好在圈子不大,没一会儿就打听出来了。
 
邓永蓉年龄不到四十,不胖不瘦,身高1米65左右,面容姣好,短发,有眼镜,做事风格干脆利落。
 
她从事保险行业有四五年的时间,目前在一家小规模的保险公司做保险,就在离我公司不远的中山南路。
 
邓永蓉在这家公司工作近2年,业务算是最好的那一拨人,在公司说话、做事很有自信。
 
平时她穿职业装,不喜欢带团队,喜欢自己一个人开发业务。
 
她很少和人闲聊,在职场中做完工作的事,就外出做业务,但和上上下下的领导们相处的不错。尤其是保险公司的旅游多,邓永蓉喜欢张罗住行这些事情,比较能融入团队。
 
除保险之外,她家在商场租有柜面,据说是卖鞋的。
 
我在了解她的同时,她也在不断向我出手,很快我被举报了。
 
有一天,孙喜风打电话到公司,要求提交材料进行理赔。其他同事告诉他,需要提供的是医院出具的死亡证明。
 
孙喜风坚持说没有经过医院的抢救和治疗,只能出具村委会开的死亡证明,因此理赔资料一直没有提交。
 
电话沟通过程中孙喜风非常平静,再没有和公司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员联系,因此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在给理赔部经理汇报案件进度的时候,他透露给我一个信息:孙喜风已经投诉到保监局,说我们不接收他的理赔资料。
 
按照规定,保监局在接到客户针对保险公司的投诉后,会将投诉件转到保险公司。保险公司要在一周的期限内,将结果反馈给保监局。不按要求操作的,保监会要约见公司的一把手面谈。
 
更要命的是,一旦发展到保监和公司领导约谈,对我的工作也是致命的——轻则被调整岗位,重则丢掉饭碗。
 
我心里打起了鼓:这一招估计是邓永蓉教他的。
 
不久后,分管我们业务的副总把我叫去了办公室,他并没有听我汇报案情,而是直接跟我说:“现在处于九月十月联动的业务拓展方案中,业务压力巨大,听说你手上的案子可以赔46万,要求尽快赔付,至少赔付后有利于公司发展业务。”
 
我这才知道,原来有人在孙喜风家附近散布信息,说买了保险但保险公司不赔钱,业务员因此全都开展不了工作了。
 
不用问我也知道,还是邓永蓉的干的。
 
保险行业业务是第一位的,公司领导也有意将此案赔付后的宣传,作为开展下一步业务的手段。
 
如果因为案件没有及时赔付,或者拒赔后不能满足公司业务条线的需要,我在公司的位置其实是挺尴尬的。
 
我加快了调查邓永蓉的节奏。公司一位业务员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死者在其他公司还投保了2万元保险,那家公司的业务员也是邓永蓉。
 
而公司副总之所以约谈我,估计也与邓永蓉有关,因为她曾跟随副总多年。
 
04
后来我也问过自己,在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为什么还要穷追不舍。我本来有很多机会可以顺水推舟,毕竟从同事、到领导、再到保监局都在向我施压。
 
但我明白我不能开这个口子。因为业务至上的思想,曾经小额带病投保很普遍,出事也不会被追究业务员的责任,就是所有人都在顺水推舟。
 
没人管的结果就是到后来,业务员居然给死人投保,通过关系将死亡时间修改成投保时间之后,以此申请理赔。这就成了经济诈骗,不少参与者都被判了刑。
 
如果我一松口,万一出事了我也难逃罪责。所有邓永蓉越阻止我,我越要挫败她的阴谋。
 
我从一个同事那里得到提示,同事住在孙喜风家附近,告诉我说可以去顺心诊所看看,因为孙喜风家那一片的当地人有个头疼脑热,都习惯去那里看病。
 
我来到了顺心诊所,诊所里患者极多,医生几乎忙得脚不沾地。见我们铁了心要问,他只好如实说,死者曾在他这输液,有肺癌好几年了,在当地县医院做的手术,具体时间记不清。
 
“手术”、“县医院”,两个关键词让我锁定了目标。
 
第二天一早我准备了雨伞、钥匙扣、毛巾、扑克牌等小礼品,来到了当地县医院病案室。其实这医院早都排查过,只不过医院的工作人员排查的是否仔细才是关键。
 
使用姓名,病名(肺癌)反向查询一上午,仍然没有查到死者的病历。
 
眼看时间到了中午,急也没用,我只好自掏腰包请医院的几位老师吃饭。
 
在饭桌上,其中一位老师说,反向查询信息量太大,患者如果改了姓名住院,我们看到也没反应。不如使用肺部切除术来查,这样病例会比较少,一个一个拿出来看。
 
下午的时候,我们用手术名称“肺部切除术”来查询,时间段锁定在投保的一年前。
 
翻到30多份病历后,终于找到一份姓名叫“孙一芳”的病历,联系地址、联系电话和孙喜风家的地址、电话一模一样。
 
虽然姓名不同,但地址和联系电话一致,而且住院手术时间是在投保之前,基本可以锁定这就是死者的病历。
 
孙喜风再次来到保险公司,被我请到贵宾室。
 
我开门见山地问他,你老婆在县医院的手术是怎么回事?
 
孙喜风的嘴唇开始无意识的抖动,只说自己不知道。翻来复去的,都不承认老婆在医院有过手术。
 
我告诉他,病历我已经掌握了,名字不是你老婆的,但人是她。
 
老孙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才坚决地说:“你不要拿一份和我无关的病历来坑我。”
 
我看着他几秒钟,笑了笑说,你没看过病历,怎么知道这病历和你老婆无关?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击中了孙喜风。他慢悠悠地坐下,不再说话。
 
我凝视着他继续说,我只负责事实,病历是否是你老婆,有很多人知道,以现在的材料报上去,包括这份病历,保险公司是大概率会拒赔的。
 
孙喜风听了拒赔这个词,并没有暴跳如雷,只是表达了不同意的看法。
 
就这样和他聊着案子,他看身边没有其他人了,左右瞅了瞅,挪到我身边悄悄说:“要不这样兄弟,咱们俩都姓孙,这案子你想办法帮我赔下来,我分给你十万。这样你也不用白辛苦了。”
 
孙喜风这话说得极不自然,显然他不是经常干送礼行贿这类事儿的人。甚至以我的判断可以说,孙喜风这辈子是第一次想办法向人送礼行贿。
 
之前邓永蓉的丈夫曾来向我行贿,但被我拒绝了,看来她还把这招教给了孙喜风。
 
我让他想清楚再说这话,并告诉他现在这案子有疑问不能轻易赔,如果钱赔了,46万的金额是经济欺诈案件,涉及到的人都要承担法律责任,要坐监狱的。
 
孙喜风听我这么一说,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给他指出一条路,在保险公司拒赔后,可以去法院起诉。
 
05
对于胜诉我的信心还是蛮大的,因为我大概明白了整件事的经过。
 
死者生前身患肺病无药可治,邓永蓉作为保险行业从业者,给出了带病投保的建议。
 
她应该与业务员陈平方有些私交,陈平方因为收到好处而没有走正规途径,隐瞒了死者病情,给死者办了业务。
 
当死者病死后,进入理赔环节,我们拖着迟迟不赔,邓永蓉再次出主意,让孙喜风去保监会投诉,自己也去找了老领导施加压力。
 
我曾请邓永蓉公司的理赔员同行协助,约见邓永蓉。可邓永蓉不愿见面,说忙生意走不开,对死者的事一概不知。
 
我想,她是生怕自己说错了,才宁可不说。
 
在和孙喜风的反复沟通过程中,我发现随着案件的时间延长,他也对幕后主使邓永蓉有了情绪。
 
孙喜风告诉我,案子迟迟不能赔付,邓永蓉和她老公还专门到自己家里去说明情况。
邓永蓉安抚他,这案子金额大,肯定要大费周折,咱不用担心,反正姐姐人没了是事实。
 
孙喜风抬了抬头,对她说:“怕只怕我们钱拿不到,再惹出事儿来”
 
邓永蓉教他,你只要把握住,不把我暴露,咬定姐姐的买保险之前身体是好好的,就不会有事儿。
 
“就算到法院打官司,保险公司又能怎么样?买保险的钱是我垫的。”邓永蓉还在劝,“姐夫你现在只是出把力,那么大的金额,你能分到20多万,这样的好事你得咬住劲!”
 
事后孙喜风对我说,他有点后悔,因为不是受到邓永蓉的支持,借了他钱,他是不可能投保的。事到如今谁也管不了这件事情,只能他自己出面,来应对保险公司的拒赔。
 
我也反反复复复告诉他,这件事情可能会受到法院或者公安的调查,让他今后考虑清楚,保护好自己。
 
九月底,保险公司向孙喜风发出了拒赔通知书,我亲自把拒赔通知书送到他的手上。
 
他喃喃自语,眼里起了一层雾。
 
突然他抓着我的手说:“我媳妇没了,我又是个残废,下半辈子我全指望这钱活命了。”
 
以孙喜风的文化水平,他未必会意识到骗保的后果,也许他会觉得,自己投保了这钱就是自己应得的。
 
说实话我挺可怜他的,如果他没有受邓永蓉指使,利用妻子患病的情况去投保,虽然日子过得艰难,但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06
11月,受益人孙喜风和死者父亲作为原告,状告保险公司要求赔付46万,并且承担诉讼费用。
 
法庭连续开庭三次,在完整的证据链下,孙喜风依然咬定医院发现的病历,不是自己老婆的病历。
 
这案子由于证据原因,就这么一直拖到了第二年清明节后,法院通知原告孙喜风和死者父亲,要求死者的父亲和医院的手术标本做一个DNA的比对,这个要求遭到了原告方的拒绝。
 
再一次开庭已经是七月,主审的郑法官要求孙喜风配合法院的调查,共同前往当地县医院。
 
一路上孙喜风沉默不语。
 
来到县医院的大门口,郑法官问孙喜风,这医院来过吗?
 
孙喜风矢口否认。
 
郑法官看着他反问,你一个本地人,长这么大没来过县医院?
 
孙喜风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在前往胸外科的路上,孙喜风跟在队伍的最后。郑法官不放心,让我和法警在后面跟着孙喜风。
 
到胸外科后,我陪着他站在护士站的外面,郑法官在医院办公室的工作人员陪同下找到了“孙一芳”的主刀医生。
 
当孙喜风从护士站进到医生办公室后,医生只看了一眼就说:“这就是病历中这个叫孙一芳的家属,他这个驼背体型太明显了。”
 
老孙听了医生的话,激动地往前凑,大喊着对他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从来没见过你,也没来过你们医院!你根本就不认识我,你好好看看,千万别认错人了,你不认识我就是不认识我!”
 
法警拦住激动的老孙。郑法官使了个眼色,医生也迅速撤离了。
 
郑法官告诉孙喜风,不用大喊大叫,我们来只是取证。再说了,手术还会有手术录像、有手术标本。
 
老孙听了这话沉默了,眼神像刀一样狠狠地剜了郑法官两刀。
 
一审判决后,我本以为孙喜风会继续上诉。毕竟客户作为社会弱势一方,上诉的情况下,中级法院很可能会作出对他有利的判决或调解。
 
也许是一审过程过太漫长,也许是法院的判决对他不利,孙喜风没有选择上诉。
 
在长达数月的庭审过程中,邓永蓉始终没有露面。我猜,她见大势已去,已经把孙喜风抛弃了。
 
但孙喜风还得她三万块钱,因为要筹这笔钱,他被她逼上了绝路。
 
07
郑法官和另一名法官在一个办公室工作,可是从孙喜风的案件判决后,郑法官无奈地发现,他的办公室里有了另一位常客孙喜风。
 
老孙也不哭也不闹,每天拖着驼背的身影,帮助郑法官打扫卫生。
 
办公室里就两张桌子,相对而放。孙喜风去了一周后,另一名法官受不了了,跑到别的地方办公,没必要也不回来。
 
郑法官以为自己能把孙喜风耗走,没想到老孙比他还有劲。不仅每天到办公室报到。甚至变本加厉,每天跟着郑法官到他的家中。
 
不得不说驼背有着巨大的优势——不能打不能骂。所以孙喜风这个驼背罗锅,法警也好,小区保安也好,都不敢碰。
 
这事儿就这么滑稽地耗着。一个月以后,郑法官也受不了了,请了假去外地暂住。可没曾想不到一个星期,法院就强烈要求他回来。
 
原来孙喜风在法院也好,在他家也罢,找不到郑法官,就改变了方式。每天到法院后,看哪个领导在办公室,就强行钻到哪个领导的房间。
 
这期间法警多次以干扰办公为名,要求孙喜风离开。只是没成想,他离开没多久又回来了。在大门口法警不太敢拦孙喜风,他这个驼背在门口一闹,很快就有一堆人围观。
 
最严重的一次,法警强行带着孙喜风离开。
 
没想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趁着人多,孙喜风偷偷地爬到了法院的楼顶,并拿出了一个哨子,尖锐的哨子声响了起来。
 
法院的门卫首先发现孙喜风在楼顶大闹,让他下来没什么效果,立刻通知法院方的领导。
 
法院工作人员和法警到楼顶劝阻孙喜风,但他不让法警和其他工作人员到身边来。
 
很快就有人围在法院的大门口观看,随着观看的人越来越多,孙喜风在楼顶声嘶力竭地喊叫,法院判决不公,要跳楼自杀。
 
没办法,法院这才通知郑法官回来处理这件事。
 
郑法官又有什么办法处理呢?本来上诉的情况下,还可以想办法去调解。可现在早已过了上诉期限,这条路显然走不通了。
 
郑法官只能打电话给保险公司理赔部的经理沟通。
 
经理头大地说,这案子早已见报,还被电视台报道了,在这样的背景下,社会舆论都支持拒赔,想解决都没有办法。
 
孙喜风获知后,便身穿子弹带来到了保险公司,声称要炸保险公司,这才出现了开头的一幕。
 
08
那天办公室里除我之外都是女性,没人说话,显然是被孙喜风突兀的举动吓着了。我只好硬着头皮出马,和他周旋起来。
 
我瞄着孙喜风拉开衣服的架势,这既不是影视剧里英雄炸碉堡的形象,也不是新闻里中东恐怖分子的形象。
 
外套下面是一个老旧的、民兵用的子弹带。配合孙喜风驼背的外形,这种反差给人一种滑稽的印象。
 
从前期的接触看,孙喜风的文化程度不高,是个老实甚至是懦弱的人。他说有炸药,估计是虚张声势。
 
我现在可以确定,要炸我们这件事肯定不是邓永蓉指示的,因为风险太大,会把她牵扯进来。
 
最大的可能是骗保不成,她便彻底抛弃了孙喜风,让他自生自灭了。而孙喜风能想到的,也只有这种光脚不怕穿鞋的办法。
 
我对孙喜风说,保险公司赔的是公家的钱,而不是我们哪一个工作人员自己掏腰包。赔钱给你,我们没有损失,不赔钱给你,我们也落不到一分钱好处。
 
孙喜风怒视着我:“少来这一套,你们保险公司和法院穿一条裤子。你们不愿意赔,法院自然向着你们。”
 
他的言行让我感到深深的无奈和压力。这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辖区派出所的三位警察。
 
“什么情况?有人有炸药吗?”警察的语气明显很严厉。
 
我看着警察,把目光引向孙喜风。
 
警察立刻警觉,高度紧张起来。一个人对老孙说不要动,抬起手。另一个人上前打开老孙的衣服,检查他外套下面的子弹带,并且小心翼翼的将子弹带从他身上解下来,反复检查后并没有炸药。
 
整个过程直到被带走,孙喜风非常配合,眼睛微闭,眉毛略垂,一言不发。
 
孙喜风来保险公司以炸药为名大闹一场之后,我们将这事逐级上报,上级公司同意以慰问金的形式通融给付2万元。还是由我来通知老孙,请他来公司谈判签字。
 
老孙听说只有2万元,瞪着和他谈判的经理说,2万元还不够他交的保险费,自己交给保险公司都有3万多了。
 
我们告诉孙喜风,这不是赔付,只是公司以慰问金的形式给你2万元,做一个人道关怀。
 
这话把老孙气得脖子上的筋都在跳,拒绝在协议书上签字。整整一上午,这事就僵持在那里。
 
中午的时候,我买了些饭菜招呼孙喜风一起吃。
 
贵宾室里只有我们二人。他简单地扒了几口饭,默默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就在我也吃不下去的时候,他突然问我:“今天我能拿到钱吗?”
 
我愣了一下,几乎没反应过来。我快速地对他说,没问题。
 
孙喜风重新拿起筷子,想要吃饭却掉下了眼泪,哭着说:“保险公司和法院老说这事犯法,我犯那门子法了。”
 
说到伤心处,他哽咽地对我说:“你怎么不把我送进监狱,我这个驼背,你还不如把我送进去。媳妇人走了,你让我下半辈子怎么过?”
 
把钱交到孙喜风手上,我要了公司的车辆,陪着孙喜风下楼上车。
 
一路上他不再说话,只是在上车的时候回头看了看我。眼里倒是没有记恨,只是有些空洞,想来他下半辈子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孙喜风。听朋友说,邓永蓉也很快放弃了保险代理人的工作,离开了保险行业。
 
让我耿耿于怀的是,她至始至终没有受到惩罚。
 
我也问过法官,法院调查是否能够指向幕后的主使邓永蓉。
 
郑法官非常为难地说:“这案子现在是民事,往邓永蓉方向走,以欺诈论处有难度。你们保险公司有一些相关的录音,但这个证据在法庭上估计是不作数的。”
 
这事就这样结束了。分别前,郑法官看着我,有些犹豫地说:“你一个理赔人员,查清事实就好,真要追根问底,惹人记仇呀!”
 
我耸耸肩,挥手作别。
 
09
保险行业还有很多邓永蓉。不久前微博热搜事件,黑龙江中国人寿的前员工实名举报公司造假、总经理骗保,也是类似的故事。
 
作为保险从业者,孙不靠忧愁地说,行业已经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在百度输入关键词“保险 骗子”,有超过2千7百万个结果。
 
与之相比,“杀猪盘”是2千1百万个结果,“网络赌博”是2千3百万个结果。
 
国内保险业名声的堕落,很大程度上由它现阶段的制度决定。保险是一个概率游戏,只要算法对了,业务越多越赚钱,但业务至上会导致对业务员的放任,弄虚作假也很少受到惩罚。
 
江湖险恶,孙不靠今天告诉了我两条守则,说如果有天我真要去买保险,按这个做可以最大限度保护自己。今天也在这里分享给你们:
1、不管对方怎么口若悬河,一定要看清合同里,什么是保的,什么是不保的;
 
2、尽可能把购买的过程录音录像,这样即便对方有意误导,靠这个证据也可以获赔。
故事来自「天才捕手计划」的系列「骗保调查」,这个系列是孙不靠的亲身经历,记录因为保险金有人自残、有人杀妻的故事。下面是他们的码,去收割这些真实、带劲儿的故事吧!

长按扫码关注「天才捕手计划」


文章来源: http://mp.weixin.qq.com/s?__biz=MzU4ODAwNzUwMQ==&mid=2247498109&idx=2&sn=c4da3ab275671a8612bd058b984ee3e8&chksm=fde1e85fca966149f82e029383757bb11b673e69b8f92d55325dc7976eb155cbe82011e320a5#rd
如有侵权请联系:admin#unsafe.sh